读书记忆:老舍
2023-09-09
熊氏阿回
90年代初,还是小学生的我去姑妈家里做客。记忆里的印象,是市财政局的苏式宿舍楼,高档的防盗门,客厅里的沙发像是跟新闻联播里看到的同款。最里的卧室飘着发甜的中药味,没有阳光,眼镜后面的姑妈带着病容倦容,倚在床上淡漠地听我的问候。而我的心思则早已到了另一则的书柜上,里面放着马恩列斯,毛选,文革样板戏的老唱片,此外还有好几部小说。
我在一个下午发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的《骆驼祥子》。封面装帧、纸张和字型都让我喜欢。我捧起书来,在姑妈家里的饭厅里一直看到晚上八九点,或坐或踞,有时几乎趴在了餐桌上,而我的目光离不开那书——于是,就这样兴致盎然地在文字里做了一次时间旅行,回到二十年代的北平。
小时候,家里的书柜上,鲁迅全集是齐了,虽然不是同一批次。看得最多的自然是呐喊、故事新编。然后是法国名著,巴尔扎克司汤达,接下来是俄罗斯三巨人,托尔斯泰契诃夫普希金。鲁郭茅巴老曹里的其余几位,大概都只收得一两本,而且并不以为意。小屁孩的我,在家里跟爸爸提到鲁迅,总要加上“先生”两字,别的人就没有这个待遇。鲁迅的文字,从始至终就如一地老练、冷静。老舍的《骆驼祥子》写得俏皮、悲悯,但京味文学于我有几分隐隐的隔膜,过瘾固然是过瘾的,我没有觉得祥子和老舍会与我有什么额外的联系。
接下来的几十年人生,很多书也不再打开,但是老舍的散文倒是不时地看,《有了小孩以后》前些天还在看,老舍的文章特别的能够在这日常琐碎的时候给我一些安慰,他是一个酿蜜的人呢。
到了读图时代,作家和作品似乎更多要通过八卦走近普罗大众的眼球。一件件一桩桩中,老舍的太平湖自然也是常年的流量话题。舆论上,看客们总以为老舍在建国以后的文艺创作里面做了太多妥协,跟政治走得太近,太乖,工具人属性太强,后来又有了太平湖,错过了诺贝尔奖,等等等等。
而我却觉得心里老舍的印象却越来越清晰可辩,甚至像够得着的一位朋友。不仅是因为他写下的诸多日常生活,也因为他留下的创作经验和阅读经验。他的功力是从终年无休、苦力式的日积月累中来的,创作中能看到发展的痕迹,他愿意写,总在写,图着自己的写作对着社会有意义,可是也就多了许多的将就、无奈,像是找工的学生,到了社会上,只有靠着自己的勤奋去应付各种苛刻的条款。
而在人类社会,从头到尾都在出力出工的人,只会出力出工的人,真的会有想要的结局吗?
老舍有一部《正红旗下》,写清末旗人的生活,写得极好却没有写完。如果有平行时空的存在,我希望那里有一部写完的《正红旗下》;又或者,写过《有了小孩以后》的老舍,在那里有一个幸福、圆满的家庭。
痴迷小说的小孩子,喜欢听新鲜故事,喜欢看青春烟火,只嫌不够璀璨辉煌;而人到中年的我,只想在别人的生平中,寻找一点安慰和同情。